今生简忆——童年
王世强
1. 我于 1927年3月30日生在石家庄。父亲名王经春是中国银行职员;母亲名耿月秋是家庭妇女,粗通文化。我四岁时,父母教我识字,并教我给祖父母写信,开头和结尾是:“祖父母老大人万福金安!敬禀者:...... 孙 世强叩上。 ”父亲每晚下班后,给我讲故事,有“三国”,“水浒”,“西遊记”和“聊斋”里的故事。另外,父亲还向上海中华书局给我订购“小朋友”周刊。
2. 我四岁时,由于“直奉战争 ”(张学良和冯玉祥)由北沿铁路线向南打,我随父母去到山西太原避难几天,这是我第一次坐火车。
3. 我七岁时,父亲被派往定县 (在石家庄北铁路线上)开设中国银行办事处,母亲和我同去。那时,教育家宴阳初在定县试验“平民教育”,父亲给我买了他们出版的“平民识字课本”和不少画册,画册中有“荆轲刺秦王”,“蔺相如完璧归赵”等。在识字课本中,有讲“九一八事变”,“一二八上海抗日战争”等的文章,使我受到爱国教育。
4. 半年多之后,父亲又被派到定县以北的清风店镇开设中国银行“寄庄 ”(属定县办事处管辖),母亲和我又同去。有一天,有一队张学良的“东北军”高唱“东北军军歌”自北往南从街上走过,我记住了他们唱的歌词。当时我不懂,后来觉得歌词有很浓的亲日倾向。(歌词见附录)。
5. 又过了半年多,父亲又被派到辛集镇 [在石家庄东面,后来修了“石德铁路”(由石家庄到山东德州)从辛集通过]开设办事处,母亲又带我同去。我在那里一所初小插班上四年级(那时我九岁)。第二年,我进入另一所小学五年级(前一所小学只有四年级)。读完五年级的那年(1937年)七月,发生了“七七事变”。父亲就租了一辆小汽车,带着帐目和钞票去石家庄中国银行交帐。还顾了两位带步枪的警察作保镖。母亲和我同行。在半路上,有很多伤兵走路困难,要上我门的车。两位保镖就拿枪对着他们不让上,怕他们抢钞票。
6. 日本侵略军从芦沟桥沿着铁路线南下很快,石家庄中国银行的人们 (包括我全家)就坐火车逃到郑州,随后又逃到汉口。在汉口时,我看到报上报道日寇在南京大屠杀的消息,还有两张照片,一张是一个中国兵两手被反绑着跪在地下,旁边是一个日寇手举大刀要砍他的头。另一张是两个日寇军官“杀人比赛”(比谁先杀够一百个人)之后,手持军刀站在那里。据说这是外国记者拍的。真是我国的奇耻大辱!令人发指!
7. 石家庄中国银行是支行,归天津分行管辖 (那时总行在上海)。所以到汉口只能是临时作客。随后不久,这些人又奉命回到天津。我很不愿意,还哭了一夜。那时天津早已沦陷,但中国银行在法租界,日军还不能进入。父亲就在法租界租了两间平房,我也去到一所“广东小学”上五年级(因为辛集的小学五年级未学英语)。
8. 1939春,父亲被派往甘肃(因为天津中国银行有许多闲人也不是长久之计,这时中国银行总行已迁至重庆,要发展西南和西北的经济), 他因听说甘肃教育比较落后,就让母亲和我留在天津。那年暑假,我从广东小学毕业,考上了法租界的“新学中学”。但不久天津发大水,一个多月水都不退。学校也不能开学。于是母亲决定带我也去甘肃,就和中国银行的另一批内调人员一起去甘肃了。
9. 天津发大水的一年多之前,我家已般到英租界小白楼地区的“先农里 ”(门牌忘了)三楼。在我家附近,水深约一米以上,由于下水道的污水也被冲上来,所以水又黑又臭。人们上街购物或办事,有的坐小船,有的坐大木盆,也有的坐或站在一块大木板上。这时,住在平房或一楼的人们都挤进附近的二楼以上,我家也挤住了四五家人。
10. 母亲和我跟随中国银行去甘肃的五位职员先坐上一只小汽艇,由海河开到塘沽的海边,然后登上一艘去往上海的英国海轮。
11. 我上到海轮不久,忽然昏睡不醒,母亲很着急。这时中国银行的一位先生去找船长,请求船到烟台后允许我母子下船治疗。船长很客气地同意了 (本来此船不在烟台停留),并在母亲和我的船票上签写说以后可凭此票乘本公司的任何船去上海。
12. 到烟台后,我住进了一家“玉皇顶医院 ”(是“玉”还是“毓”,记不清了),住院的经过我完全不知。只知道过一会儿就有一名护士把我推醒,把一小杯红的或绿的药水灌进我嘴中。过了五六天,我才清醒过来。这时我母亲已五六天未睡,脸瘦了一圈。医院护士对母亲说:“你儿子好了,你也该住院了。”母亲坚决不住,就等着乘下一只海轮去上海了。(据母亲估计,我的长时昏睡大概是由于在天津长期受臭水熏而有毒菌侵入脑浆内引起的。不知确否。)
13. 到上海后,我们住在“公共租界 ”一位亲戚家里,并与已先到的中国银行人员取得联系。由他们代买去香港的船票(在当时,这是去甘肃的唯一路线),半个多月后,我们登上了去香港的英国海轮。
14. 到香港后,母亲带我坐了一次“登山火车 ”,车是由车厢下面一条钢链拉上山的。我还看见在马路边上有一些小摊,卖一种油炸的黑虫子,其形状很象北方的屎壳郎。
15. 在香港住了半个多月,银行的人们买到了去越南海防市的船票 (也包括母亲和我的票),我们就上船去海防了。我父亲他们去甘肃时,可以从香港坐船到广东的一个海边城市,然后经桂林去甘肃。我们就不能了,因为桂林已经沦陷了。
16. 我们在海防住了几天 (那时还是法国的殖民地),就乘火车去到昆明。在昆明住进中国银行几位职员家中。两星期后,银行的人们租到两辆大货车,他们从昆明中国银行得到一大批表报(可能还有钞票)装满两辆车,只在表报等的前面留下一小块地方可以坐人。母亲和我就坐在一辆车上,上面有帆布顶棚。银行的人们坐在另一辆车的上面和两辆车的司机旁边。走了三天到达贵阳。在路上都是很尖的高山,山沟很深。半路有一处叫“二十四拐”,在那里,公路有二十四个三百多度的急转弯,每个转弯处都立有一个木牌,上面画着一个骷髅,提醒司机要极为小心地转弯。在下面的山沟里,有几辆摔下去的车和死尸及货物,极为可怕。
17. 从贵阳到重庆,虽然路上也有山,但比起云南来,就觉得“平坦 ”多了。在重庆,我们住在长江南岸的“海棠溪”,过了几天(大概是加油和让司机休息)就出发去成都了,这一段路全是平原。途经胜产食糖的内江,我们买了一些很甜的芝蔴酥糖。
18. 成都有一条繁华的商业街“春熙路 ”。母亲带我去转了一圈,未买东西。几天后,就又出发去西安了。(那时人们传说着一副用地名组成的对联:“重庆成都重庆新中国,宁波临海宁波太平洋。”(注:重庆是国统区的战时首都,宁波是蒋介石的故乡。)
19. 在从成都去西安的路上,要经过著名的“剑门关 ”,白居易在“长恨歌”里说的“……登剑阁”就是指这里,但与云南的山比起来,也不算甚么。
20. 从西安去兰州的路上,要经过“六盘山 ”,山的形状就象清朝官员带的帽子,很平坦,和云南以及剑门关比起来更算不上是山了。
21. 到了兰州,就感觉象到了家一样。住了四五天,到街上走一走,在 1940年初就到武威了。
[附录]
1.东北军军歌词:“黄族应享黄海权,亚人应种亚洲田。青年,青年:切莫同种自相残,坐叫欧美着先鞭 !不怕死,不爱钱!丈夫决不受人怜!”
2.在辛集时,我看见一次“求雨”的活动很有趣:一长队人,其中最前面一人手拿一条用草编的长绳,一面哆嗦着回头看草绳,一面半跳跃着前进。我不知这样求雨是否有效(大概无效)。
3.在辛集我还看见有时在墙上贴有一个纸条,上面写着:“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个夜哭郎。行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亮。”我也不知此纸条是否有效(大概也无效)。
4.我在辛集镇时(8 岁), 曾在一张纸上画一幅小画,然后用针沿着画的线条扎出许多小孔。再把它放在另一张纸上,用墨涂抹小孔,就把此小画“印刷”在下面纸上了。
王世强 2007.5